当、当、当……老张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心里不由自主地跟着万家福钟楼的钟声默念。当他默数到七的时候,眼睛一下睁开了,连忙下床,边穿衣服冲着正在厨房忙活的老伴大声嚷嚷:”都7点了,你怎么不叫我?啊!上班要迟到了!”
听到响声,老伴徐大妈离开厨房走到卧室门口,一边擦着手上的水一边说:“你去那么早干啥,都上了一辈子的班,明天就要退休了,今天还不在家歇歇算了!哦,大勇打电话说今天中午请你去百姓人家吃饭,徒弟们要给你开欢送会!”
老张皱了皱眉,一声不吭地拿着刷牙缸转身进了卫生间,站在脸盆前准备刷牙,他抬头仔细端详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原先浓密的黑发中掺加了不少的白头发:真是老了!一想到这儿,他有点心酸。
老张今年56岁了,是扬州市自来水公司抢修班的班长,上个月他刚过完生日,公司领导就找他谈话,提醒老张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该办理退休了。老张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也不能违背企业内定的退休制度。他打算明天,也就是2008年1月27号正式退休。自从1973年顶替父亲在扬州自来水厂当一名抢修工,老张就一直都没有挪过窝,他喜欢这份工作,每天都东跑西颠的四处去修自来水管道,虽然有些累,但一听到住家夸自己修理技术过硬、不得话说时,老张心里甭提有多满足。临走时还会说一句:不得事,应该的,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哎,明天就下岗喽”,老张边说边走出卫生间,来到厨房,忽然他抬眼看到窗外正在下雪,鹅毛般的雪片漫天飞舞,水泥窗台上落了足有五公分厚的雪花。
“这个瘟天!看样子下得时间蛮长的!”老张说。
徐大妈正在客厅收拾:哦吆,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扬州下过这么大的雪!听广播讲这个雪从前半夜就开始下了,气象台预报说这个雪要连着下两天。
听老伴这么一说,老张赶紧打开了收音机。交通台正在播放天气预报:”这次强降雪集中在南京、扬州、镇江一带,我省历史上最大一次暴雪出现在1984年,而今天下的这场雪是50年一遇的第二次强降雪……”老张听到这儿,有些坐不住了,早饭都没有吃,立刻穿上羽绒服准备往外跑。刚要换鞋,被徐大妈拦住了:
“你哪块去啊?下这么大雪!”
“不得事,我去单位看一下子,马上就回头。”老张一把推开老伴的手,径直开门下楼了。
一出单元门,老张的鞋子立即被厚厚的积雪埋得深深的,只能看见鞋带。他顾不了那么多,准备从蓝天大厦坐公交到位于宝带的扬州自来水总公司上班。然而当他艰难地走到蓝天大厦车站时,发现原本宽敞通畅的这条路一下子挤满了汽车。原以为是下雪惹的祸,天冷路滑,车辆行驶速度肯定要慢,然而二十多分钟过去了,还不见动窝,老张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时一些汽车司机要么使劲按喇叭,要么干脆熄火,有的被堵得不耐烦,索性下车向文昌阁方向张望。
老张也等得有些不耐烦,心想干脆走到文昌阁去坐车,那里有四趟线路的公交车可以到单位,于是老张迈开脚步往文昌阁方向走。
走着走着,老张想起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也不知道哪个徒弟能接自己的班?虽然是领导最后拍板,但老张也有自己的小私心。就拿他几个徒弟来说,大徒弟杨光跟了自己二十多年,人虽然算不上聪明,但老实肯干,有苦活儿脏活儿都是抢着干,对自己这个师傅也很尊重,经常是师傅长师傅短,逢年过节还专门送些烟酒孝敬师傅,这孩子的缺点就是太老实,文化底子薄了点,初中没有毕业就工作了。二徒弟大勇人倒挺聪明,也十分的机灵,老张很喜欢这个二徒弟,也有心让他接自己的班。然而,大勇的那点小聪明尽用在给领导溜须拍马上了。这不,老张要退休的消息,他早就探听到了,憋着劲儿想接替老张的班。前两天,他偷偷的提了好烟好酒到领导家,不成想被老张的儿子看到了。“大勇要是做人做事再踏实点就好了。”老张在心里这样默默说了一句。三徒弟张奇是五年前分来的大学生,别看岁数小,可这家伙说起话来还是有点水平,理论上也是一套一套的,但在喜欢凭经验说话的老张眼里,这些都是花花架子,不算什么真本事,才修了几年管道,现在居然整出个探伤仪,屁大点的东西,能测个啥,能比得上咱脑袋里存了几十年老经验好使啊?想到这儿,老张心里似乎有点谱了,加快脚步往前走。
刚走过四望亭路口,老张发现脚下的雪越来越薄了,而且雪下面已经有水渗出,这雪怎么化得这么快?他有些纳闷,抬头看看四周,不好!只见一条6米高的水柱正从交通银行门前的那条机动车道地下不断的往外喷,水柱足足有一个足球那么粗,一辆起重机车正歪在一边,而路旁有一株被连根冲倒的树木,喷涌出来的水冲向两米外的主干道,发出轰鸣声,声势很大。附近一下成了泽国,最深的地方竟淹没了半个自行车轮胎。
出事的文昌阁一带既是扬州最繁华的商业圈,又是城区交通要道,此时正值上班早高峰,自来水主管爆裂给这里的交通造成很大影响,而眼下正好是冬三九的头一天,被大雪覆盖了大半夜的扬州城已经十分寒冷,一些路面已经结了冰。在这样的寒冷天气里,要想趟过这片深达20厘米的水面有些难。无奈之下,有人冒着熄火的危险,骑着摩托车硬冲,溅起老高的水花;有人穿着皮鞋直接踏水而过……还有不少的行人、骑电动车、自行车的,有的改道儿,有的干脆找个高一点的地方站着看热闹。四面的机动车道路也被车辆给塞满了!看那水势,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喷出的水还有可能对文昌阁产生影响,那可是百年古迹,是这座城市的标志!
想到这儿,老张不由的打了个寒战,赶紧掏出手机打自来水公司报修电话87877777,然而电话一直占线打不进去,于是又赶紧给大徒弟杨光打手机,通了:“杨光,文昌阁这边可能是自来水主管道被车压得爆裂了,你赶紧带人过来抢修,我不去单位了,直接在这边查看。哦,你让大勇赶紧把这一带管道阀门关了,还有把文昌阁附件的自来水管、阀门分布图拿过来!”
“嗯呢!”在那头,杨光挂断了电话。
在距离出事地点还有5米的样子,老张挽起裤脚儿,走下路基,准备趟水到出事地点看看。当他迈进水里,立刻感觉脚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刺骨冰凉,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径直往水柱的地方走。
来到喷水的地方,老张倒吸了口凉气,出事现场远比他想的要严重的多。不仅水柱喷涌,而且在水柱冲刷下,部分路基已经被掏空,形成一个大坑,大得足可以放进一辆小轿车。
爆裂水管是直径600毫米的主供水管,位于文昌阁附近机动车道下。看情形,应该是被这台起重机车重压造成的。正打算看个仔细,受压力作用,突然喷射的水柱改变方向,紧挨着老张这边冲过来,老张紧躲慢躲,还是淋了一身的水。他赶紧往东跑,躲过水柱。这时,老张的手机响了,是二徒弟大勇打来的:“文昌阁那一带的图纸没来得及找,但我估计是地下DN600供水管道发生爆裂,现在我们已经关闭了水阀,大师哥和张奇马上就到现场,我也马上赶过去。”大勇说。
“嗯呢!你们快来!“老张把手机放进衣兜里。
这时,文昌阁一带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老张工作了三十多年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好在,几名交警已经赶到,开始疏导交通。
“师傅!”听到喊声,老张一扭头看到大徒弟杨光、三徒弟张奇带着抢修班其他十多个人正从黄色的抢修车上下来。看到张奇手上拿着他的那台探伤仪,老张皱了皱眉毛!
爆裂的水管依旧往外喷水,不过,与先前比,水势已经逐渐减弱,水柱由原先6米多高降到了4米多,看样子,水阀虽然关闭了,但一时半会儿还很难停下来。这时,从抢修车上抬下的几台大型抽水机,立刻派上了用场,迅速被老张安排在东西南北四个路口方向,同时抽取地面积水,没等师傅发话呢,大徒弟杨光已经带着几个人掀开污水井盖,采取直流疏导的方式,直接将积水排进了市政污水管道。正当大家忙得团团转时,三徒弟张奇独自站在出事地点,摆弄他那台探伤仪。一看到这儿,老张有些来火,冲着张奇大吼一声:你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去帮你师哥!
张奇把头凑近老张的耳朵大声说:“师傅,你看这太起重机车虽然很重,但是不足以压爆地下主管线,我觉得水管爆裂可能是另有原因……”
老张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条主水管线是去年4・18前,二徒弟大勇带人重新铺设更换的新管道,才不到一年的时间,怎么可能会自己爆裂呢!
“那你说出个因为所然来!”老张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朝金鹰方向走去,单位的领导正在那里。
因为关闭了总水阀,除了爆裂水管还有些余水往外冒外,其他的水管停止供应自来水,意味着文昌阁这一带数万住户、商家临近中午却没有水用,而万家福楼上的钟表显示,距离上午十一点还差十分钟――从水管爆裂到现在,已经过去近三个小时。
老张向自己的领导简单汇报了一下抢修工作,领导下令:必须在下午两点恢复供水。因为时间一长,缺少流水,很容易造成大批家庭自来水管冻裂,扬州核心部位的用水将处于彻底瘫痪状态,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这时,积水已经抽干,地面开始结了一层薄冰,走在上面有些打滑。爆裂水管已经停止喷水,也就是说先前做的那些措施开始奏效,不过,从现在开始,才意味着进入到抢修的关键时刻。老张赶紧朝爆裂的水管走去。
经过近三个小时的水柱冲刷,原先地面塌陷的大坑再次发生塌陷,大的已经能并排放下两辆小汽车,而那条肇事的爆裂水管一半已经裸露在了外面,大徒弟杨光一手拉绳子正慢慢将三徒弟张奇放下塌陷的大坑中。抢修班其他人也想跳到坑中,被张奇制止住了,这块路面经积水长时间浸泡和冲击,有再次塌陷的危险,人多了反而容易出事。
“张奇,还是我来吧,对这里我熟悉!”说这话的是老张的二徒弟大勇。张奇抬起头看了看师哥,摆了摆手,拿着手中的声纳探测仪贴在爆裂的水管上。
直径600毫米的DN600供水管道的上端像被硬生生拉来了一个大口子,刚好是在泄水阀门那个位置。老张忽然想起先前,张奇对他说的话:你看这太起重机车虽然很重,但是不足以压爆地下主管线,我觉得水管爆裂可能是另有原因……,凭着多年经验,老张开始相信张奇说的话。他不由自主转身看了旁边站着的大勇一眼。大勇似乎也从师傅的眼神中看出一些端倪,他有些心虚,立刻把嘴凑到老张的耳朵边悄声说:“师傅,本来我们几个打算中午给您在万福楼办个欢送会,今天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咱欢送会改在晚上,您说呢!”听到大勇一副谄媚的语气跟自己讲话,老张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只见,张奇一个人在坑底,一会儿敲敲管道,一会又在开裂处拿出探伤仪比比划划,并仔细查看上面的数据。
看着探伤仪界面显示的数据,张奇忽然冲着老张大声说:“师傅,探伤仪显示,水管发生爆裂前曾经经过重压,再加上下雪化水造成路面有些沉降,但这不是造成水管爆裂的主要原因,爆裂原因是供水管的泄水阀门蒙板的固定螺丝受震松动,蒙板冲出形成爆管,也就是说这根主水管去年进行大修时,有一个固定螺丝没有拧紧!”
听到这儿,老张突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唔,病人血压有点高,140/90,心律不齐!”老张似乎听到耳边有人讲话,他紧闭着眼睛,想睁开却觉得眼皮有千斤重,逐渐周围的声音由模糊渐弱最后消失……
五月的扬州弥漫着氤氲的潮气中,老张站在家中的阳台上点燃一根烟,缓缓吐出卷卷烟圈。“天儿又热了。你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也不用顶着烈日出工了,也算颐养天年了。”老伴从身后递给他一个烟灰缸,语气轻松地说道。
老张退下后,公司领导经过讨论,最后任命张奇为抢修班班长的决定。“是啊,退下来了……我也算是对得起公司了。”老张轻轻弹了一下烟灰,没有再说话,心中却难以平静……没能亲自确定自己的接班人,老张有种被否定的感觉。在他住院的几天里,二徒弟大勇不光做了深刻的检讨,还每天又是鸡汤又是鱼汤的来看望。那些热汤对身体的康复究竟起了多大作用很难说,但是对一个即将退休的老人的心却是有用的。
转念一想公司的决定也是对的。那次漏水事故,多亏了张奇,要不是他正确地分析了事故原因,大部队也不能及时抢修。那造成的后果可是谁也承担不了的。张奇看上去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文弱书生,没想到……以前总觉得经验才是最重要的,总是倚仗着那么点老经验……如果一开始就听听三徒弟的意见,说不定就不会耽搁那么长时间,他明白,自己真该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