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黑着,二虎就起了身。
响声惊动了东屋的娘,传来娘的问话声:“起来了,二虎?”
“起来了。”二虎应声。
“起来就早点上路吧,把厢房里那袋山核桃和芝麻给你哥捎上,告诉你哥说娘想他,告诉他娘身体好着呢,让他别上心……”娘嘱咐着。
出了村子,天开始有点蒙蒙亮,路的轮廓依稀可辨。远处的山忽隐忽现的,二虎觉得这山像朝自己压过来一样,有点让人透不过气。二虎紧了紧背着的口袋,得快点赶路,到县城要走四个多小时呢,赶到那怎么的也得晌午了。找哥办完事,下午还得赶回来,娘的腿中秋前给摔断了,躺在床上,要赶回来伺候她。
想起哥哥仲满,二虎心里溢满了自豪。仲满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秀才,毕业后分到县里建设局,可让二虎家在村里长了不少脸。仲满哥其实不是二虎娘亲生的,仲满的亲生娘在他刚刚出世就得病死了,九岁那年他爹也在邻村采石厂被崩落的石块给砸死了,村里张罗着给他爹办完丧事,仲满就成了孤儿,二虎娘不顾家里的反对,把这可怜的孩子领回了家,像对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样抚养他,省吃俭用供他上学。现在工作了,是个不错的单位。
二虎想着想着就走了神,脚下一个不注意跌了一个踉跄,二虎咒骂了一句“这该死的路!”脚下这条路是村里通往县城最近的路,却破败不堪,真正称得上是地无三尺平,村里的人没有不怨声载道的,都想把这路给修修,可想了几十年了也没办成,村里太穷了。这路修不成,村里的乡亲的生活也跟着受苦,望着那满山的好核桃没法运出去,烂在山里,却眼瞅着山那边邻村的人因为开山采石办厂,逐渐富了起来,心里那个嫉妒和郁闷没法说。老娘的腿也是在这条路上给摔断的,想到这,二虎心里一阵憋屈。
但就在前些日子,老村长的外甥四平找上门来,说是愿意为村里修路赞助十万元,大家伙一听都来了神,有了这笔钱,村里各家各户凑一点,再向乡里要一点,勉强也可以把这路平整了,也好通上汽车,把村里的土特产卖出去,日子就会好过多了。
可四平的这十万元也不是白给的,这家伙在邻村搞了个石材厂,专做大理石的生意,县城正在进行大规模改造,需要大量的大理石,希望在县建设局工作的仲满,帮助疏通疏通,让县里用上他的大理石,事成了这十万块修路钱他就给出了。
二虎本不愿接这事儿,可扛不住村长那希冀的眼神和村里乡亲包括自己对修路致富的渴望,就决定试试。
想到这,二虎狠狠地扔掉手中的烟蒂,弯下腰紧了紧鞋带,艰难而又有力地朝县城赶去。
县城。临中午,仲满怀揣着刚从银行取出的八万元钱往家赶,心里热乎乎,美滋滋的。这八万块是他和妻子双凤结婚十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准备明天去把首付交了,明年就可拿到房子,一家人再也不用挤在现在的筒子楼里。到时候把娘也从乡下老家接上来,让娘享享清福。想到娘,仲满一阵内疚,娘含辛茹苦的把自己养大,省吃俭用供自己上学,为了让自己上大学,还拖累家里欠下一大笔债务,弟弟二虎再没钱上学,只好辍学务农。自己工作后本该早点接娘来享福,可就自己那“一张书桌一张床、烧水煮饭在走廊”,怎么住?想到这,仲满不禁又摸了摸怀里的钱,走路的步伐更有劲了。
一路进了宿舍区,老远就看见自家楼梯口坐着一个人,头倚在墙上正打着盹呢。这不是俺家兄弟二虎吗?怎么在这睡着了?
“二虎!二虎!……”仲满一边喊,一边推了二虎几下。
“哎!”二虎模糊的答应着,睁开双眼一瞅,“哎!,仲满哥!”
“你个憨二虎,怎么睡在楼梯口呀,也不怕着凉,快跟哥回家!”仲满一把搂起二虎朝家走去。
兄弟俩刚走进家门,仲满的妻子双凤也下班回家了。仲满开心的对妻子说:“双凤,快去整几个菜,好好招待一下二虎。”仲满说着就紧靠着二虎坐下。“来,二虎快给哥说说,娘的身体好吗?家里都好吗?今秋收成好不好?”
“哥,家里都好,娘的身体挺好,就是中秋前走路把腿给摔了,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二虎回应着。“娘还让我捎个信给你,说想你跟嫂子还有孩子了,让你有空回家看看。”
“娘的腿给摔了?严重吗?要不要接到县里来看看?”仲满紧张起来。
“没事,哥,已经好多了,村里赵大爷给上了草药,不打紧。”
“哦,二虎,今天来别急着回去,多待两天。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哥准备买房了,明天就去先交一部分钱,明年就能拿房,到时把娘和你一起接过来住,你说好不好?”仲满开心的说着。
“太好了,哥!”二虎也跟着高兴。“哥,这是娘让我给你捎的核桃,还有嫂子爱吃的芝麻。”
“好,好。对了,二虎,咱家的核桃收成好不好?”仲满问道。
“收成好啊。说到这,哥,我这次来可是受老村长的托付来拜托你事的。咱村的情况哥你最清楚了,村里没几亩好地,庄稼收成低,倒是那满山的核桃长得好,颗粒大,口味正,可就是咱村这外出的路不行,运不出来,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核桃烂在山里,瞅着人心疼啊。”
说到这,二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久前,隔壁村的四平,你知道的吧,就是你那个高中同学,现在做石材生意,可发了,他找上门来说愿意出钱给咱村修路。就有个条件,他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哥你在建设局工作,还负责建材采购,想请你给照顾照顾,只要你抬抬手,他就赞助咱村十万元修路。所以,老村长就要我来给你说说,看是不是方便。”
仲满安静的听二虎说完,什么也没说,微微的拧起了眉头。
“呀,哥俩说啥呢,吃饭吧。仲满快过来帮个手,端端菜。”走廊上传来双凤的声音。
“来,二虎,先吃饭,有啥话,吃过饭再说。”仲满招呼二虎坐下。
酒过三巡,二虎又拉开了话匣子。“哥,你看我刚刚给你说的事?”
仲满摆了摆手,说:“二虎,你给老村长带个话,让四平到县里来参加招标,一切按规矩来办,只要他的石材质量过硬,信誉有保证,大家公平竞争嘛。”
“可是哥,这事明摆着,四平他要有那实力和把握,还要绕这么个弯子干嘛。”二虎分辨着。
“行了,二虎。就按哥说的做吧,任何事都是有规矩的,哥负责这事就得有原则,不能乱了规矩!”仲满认真地说道。
“哥,我知道你有难处、讲原则,来之前老村长也嘱咐我一定别让你为难,可这十万元对咱村真的很重要,况且又不是十万元上了你的腰包,也算是为咱村做了大好事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哥你就想想办法吧。”
“二虎,我知道咱村的路需要钱修,可也不能拿国家的利益来为咱村做交易。关于修路的事我来想想办法,四平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仲满定定地说。
“哥!”二虎噌的站了起来,嗓门也高了起来。可看着仲满那益加严肃的表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转过身望着仲满说:“哥,二虎我今天不该来为难你,我回了,娘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仲满哥,咱村这路真该修了,你知道娘的腿是怎么摔得吗?中秋节前,娘天天到村口等你,盼你回来,不小心在这路上给摔的。”
二虎说完就走了,走的是那么的失望、那么的失落。连嫂子双凤的呼喊声都仿佛没有听见。
这一夜,双凤整夜没睡着。同样没睡着的还有仲满,已经戒烟半年的他在阳台整整抽了大半包烟。仲满想了很多:想那生他养他的小山村、想那些纯朴的乡亲们、想那可敬可爱的娘。
天亮了,仲满打开窗户望着家乡的方向,眼里逐渐湿润起来,嘴角抽搐着,低低呼唤着“娘……”。正出神,妻子双凤将一件衣服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双凤牵起仲满的手说:“仲满,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我想把咱这八万元给村里先寄去……”
“双凤,这是咱买房的钱,你和孩子盼新房盼了好多年了……”仲满话还没说完就被双凤给打断了。“仲满,房子咱们还可以克服一下,今天我再回娘家想想办法借点钱。可老家的路真的该修了,因为这路,交通不便,村里的乡亲生活太苦了。再说了,路修好了,等咱村富起来,我们也可以向他们借钱买房呀,就当我们迟几年住新房的好了。”
仲满听了双凤的一番话,积蓄在眼眶的泪水流了出来,一把搂住妻子的肩膀哽咽着:“谢谢你,双凤,我替村里的乡亲们谢谢你,替咱娘谢谢你!”
“别谢我,仲满你应该谢谢娘和乡亲们,没有他们就没有你,没有咱们这个家。对了,春节咱们回家看娘好不好?”
仲满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力的把妻子搂得更紧,夫妻俩望着窗外远方的路,突然觉得这路是那么的宽敞、那么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