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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心不曾柔软――邹扬

发布时间:2020-07-01

父亲常说我鄙陋,嗜肉如命,不喜花草,更兼胸无点墨,言谈粗俗,玩世不恭。“做人要高雅、要有内涵,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啊!”还总是用这样的语气教训我。我有些不平,嗜肉肉怎么就鄙陋了,板桥先生不也喜欢。

搬进新家,小区的绿化带里原本种了不少竹子,纤细青翠,颇有些雅致,可好景不长,这些竹子就被楼道里勤劳的大妈们截去竹竿,扒了竹根,翻出竹鞭,整平土地种上了各种蔬菜。这些大妈很有些园艺知识,我听到其中一位身材魁梧者一边敲落竹鞭上的泥土一边和身旁种朝天椒的闲聊:你知道啊,这东西一定要挖出来,不然,到了春天雨一下,小笋子就都冒出来了,讨厌呢。是啊,在她们眼里,竹子不能吃只能看,不如砍了种大蒜。她们一点儿也不浪费,把砍下的竹竿做成竹篱护在菜地四周,以防调皮的孩子进去嬉闹,踩坏刚长出的鸡毛菜。对着满地的菜蔬,我却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

其实我喜欢竹子,我深爱竹子的性格,它们把根深深地扎进土里,由竹鞭连成片,根深成片的竹林枝繁叶茂,生机盎然。就像做人一样,谦虚秉直、脚踏实地、相互团结,人生的路才走得稳当。

父亲说我食有肉,居无竹的生活状态被一个意外改变了。那是早春的一个清晨,连着下了几天的雨,一缕久违的阳光把我从梦里唤醒。我心情大好,走到北晒台,突然瞥见地上茶梅的花盆里好像有些异样。我走近前蹲下身,发现花盆里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一株紫色的竹笋,小指般粗细,毛绒绒的笋尖上挂着几颗晶莹的晨露,在朝阳的照射下发出钻石般的光辉。我一阵激动,哈哈大笑,父亲闻声过来,我指着花盆里的小竹笋对他说:老爸,这可是老天给平反的,咱现在可是食有肉、居有竹,以后可别说我鄙陋粗俗啦。

十多天后我和父亲把茶梅和竹子从花盆里挖出,茶梅的根须紧紧地包裹着一截干瘪瘦小的竹鞭,小指粗,三四寸长,竹鞭上生出的小竹子顽强的从茶梅根须的缝隙中挤出来,父子两人对生命的坚韧一阵唏嘘。自此,只要一有时间,我就坐在阳台上看着它,有时忍不住伸手去抚那青青的竹节,触处极是细润,若脂如玉,缭绕指尖的是春的妩媚,心也跟着柔软起来。这枝翠竹,仿佛是从心底长出来的。

有天下班回家,一个正在收拾一大筐小葱的大妈叫住我,她就是那个挖竹鞭的园艺专家,姓顾,丧偶多年,她不愿改嫁,独自带着孩子与年迈的公公一起生活,常常能看到她推着偏瘫的公公在小区里晒太阳。只见她满脸通红手握剪刀向我小跑过来,我有点诧异。

自从园艺专家带头毁了竹林后我曾有过邪恶的念头,半夜里去踏平菜园,逼大妈们退耕还园,但回忆起白天她们拌嘴时个个声音宏亮,尤如狮吼;话语犀利,见血封喉,想想还是不惹为妙。菜园终究还是平了,但不是我踏的,是园艺专家带着种菜的大妈们自己动手铲去了地里的菜,重新种上花草,整个过程每个人都异常的平静,完全没有失去土地的悲愤,仿佛地里的菜是别人的,手里的花草才是自己的。后来知道,大妈们这么做是因为市里创建全国文明城市,社区发动居民们恢复小区内绿化,只是这事顺利得有些出人意料。园艺专家充分展示了她的才华,新绿化比原先的漂亮很多,只可惜,没有竹子。

我原是很佩服她这样的人,家境寒薄,脊梁却是坚硬笔直。只是她带头毁了竹林,我心里有些不快,平日里也就不愿多与她交往,所以很奇怪她为什么叫住我。

她跑到我面前站定,喘着气急切地向我解释:“社区成立了居民自治互助小组,我是本小区的组长。”说到这里,她低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暗笑,难怪她主动退耕还林,原来是当了领导。“三幢二单元老张得了胃癌,孩子今年又考上大学,一家人日子过得很艰难,我们小组发起捐款,帮他一把。”因为着急,她说话远没有平常相互拌嘴时那般利索。可能是怕我不相信,她扔掉剪刀,把手在身上擦了擦,拿出一张纸说:“这是已捐款人的名字和数额。”我看到顾大妈的名字写在第一个。没等我回答,她接着说:捐多捐少无所谓,大家都是邻居,尽点力吧。

老张我比较熟悉,夫妻都下岗,老婆摆地摊,自己蹬三轮,人长得又黑又瘦,整天笑呵呵的,脸上沟壑纵横,满嘴牙齿如嶙峋怪石,简直一幅活的雕版画。我倒是不讨厌乱牙的人,因为我自己的牙也不整齐。几次搭他的车,到了地方掏钱给他,头摇得跟钟摆似的:大家邻里乡亲的,搭个顺便车还要钱哪,没这个道理没这个道理,说完扭头就走。这样朴实、善良的人,却如此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我拿出钱包掏出里面所有的钱递到顾大妈手上,钱不多,也就二三百块,她有些意外,其实我也有些意外,这些平日里寸土必争、言行粗犷、巾帼须眉的大妈们,内心,却是这般柔软和细腻。临走我不忘调侃她一句:这些小葱不错嘛,你们的地都没了,哪儿来的小葱啊?”她笑着说:“你还挺识货的,这小葱我们这里不多见,我大老远去乡下亲戚地里挖的,农活做惯了,闲不下来。”

刚到家没多久,门铃响了,母亲打开门,是顾大妈,她把一捆小香葱递给母亲说:“这葱是我下午刚挖的,都摘过洗干净了,分给楼上下邻居们尝尝鲜,香着呢。”我看着阳台上的那枝青竹,心里,无比满足。

夜梦里,板桥先生乘风而至,一袭青衫,一身瘦骨,我问他:竹子刚直、有气节,中空能容物。可它有心吗?先生不答,指指我的胸口,笑捋长冉,复乘风而去。

愿将我心似竹心,一枝一叶总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