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非诚微眯双眼,朝左前方看去。左前方,对着他,整幅落地窗边,坐着一名年轻女子。
秋日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窗洒在她的肩头和面前,她正低着头,拨弄咖啡匙,酒红色齐耳的短发映出金色的光芒,苏格兰风情的围巾斜斜披着,再衬上面前滚着金边的欧罗巴精致杯碟,很有一番知性的美感。
当然如果此刻她脸上的表情不是那么悲愤和愁苦,刚才也不曾那样彪悍地打电话,就完美了。梁非诚嘴角轻扬,意兴盎然。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午后啊,原本是约了客户来咖啡馆谈设计方案,结果客户临时爽约,却让他见到了如此有趣的女孩和如此有趣的一幕。
秦浅,这是她的名字,她是来相亲的,对方是很浅薄的那种男人,从头到尾聒噪不停,初时,她还能守着礼貌浅笑盈盈,再后来就不耐烦了,嘴上虽然仍敷衍,但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已经悄悄扫来扫去,及至后来听到男人说“司马迁受了腐刑后身上腐烂得很厉害”,她一口咖啡没含住,全喷到了男人的脸上。
相亲算是彻底砸了,但梁非诚却还想继续往下看。果然,男人前脚出门,后脚她就抄起电话,“小米啊,姐姐请你帮着长长眼,找个青年才俊,你就弄这样么个货色来糊弄人啊!”她的腔调自在不羁,声音却糯软动听,像一把软软的小毛刷,轻轻刷过了梁非诚的心脏。
听她俩的对话,那叫小米的,也不知道是个怎样不靠谱的朋友,给她介绍的男人一个比一个不像样,至于这回的,据说是很油菜的才子。
“我也不要什么青年才俊了,就只剩非诚勿扰吧。哦,对了,劳烦你速度过来,那什么,我按你的意思扮演文艺女青年,结果带了围巾却忘带了钱包。那丫的装悲愤跑了,结果我现在没钱付账!”
听到这话时,梁非诚的一口咖啡也没含住,尽数喷到了自己精致的衣袖和修长的手指上,幸好手边就有餐巾,忙不动声色的掩住、擦净。
现在秦浅在午后的阳光里等着小米,她的确不是装文艺女青年的料,做不来安静娴雅的模样,清亮的眸子一直在滴溜溜转,偶尔不到处打量,脸上的表情也是丰富多彩,时而悲愤时而愁苦时而偷笑。梁非诚几次想收回流连的视线,却始终不能自控。
时间果然是很无形的东西,对秦浅来说无比漫长的等待对梁非诚来说却短得恍若一瞬。等到秦浅的电话响起,梁非诚才意识到自己手中的杂志一页也没翻过。那个叫小米的朋友又不靠谱了一回,说是在路上追尾了。看着秦浅先懊丧后无措再纠结的神情,梁非诚忽然觉得天气更晴朗了。
“这位小姐的单我帮她买,和我的一起算。”
在秦浅试图说服店员让她赊账未果,又试图抵押物品仍未果的情况下,梁非诚淡淡开了口。倒不是不能早些开口,只是看她着急很有趣,梁非诚承认,他的确恶趣味。
“这个,不好吧。”秦浅在感激之余还是弱弱的表达了一个年轻女子应有的警觉。
但显见这表达实在弱了些,梁非诚根本不理睬,已然起身离座。“明天还给我,我明天下午还在这儿。”
呃,秦浅张嘴,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已出了门,只留下一个挺拔修长的背影。那好吧,秦浅只好在心里说,无事献殷勤的是坏人,但总没有坏人会献了殷勤还让人还钱的吧?
第二天,秦浅依约前来,梁非诚果然在,仍是前一日的位置,仍在看全英文的杂志,面前仍是一杯拿铁,一块黑森林。秦浅礼貌地与他交谈几句,他也不多答话,神情始终淡淡的,秦浅于是找了个机会把前一日的钱还给他,然后起身告辞,却被他拉住了手腕。
“我今天忘带钱包了,帮我付一下账,明天还你。”他说得理直气壮,倒让秦浅不好拒绝,何况人家昨天还雪中送炭地帮过她。秦浅原说这一杯咖啡算她请客,不用还了,然而梁非诚一句“我们不熟吧”把她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那,好吧,看来这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男人有原则总是好事,秦浅心想。于是两人又一次约好见面。见面地点是梁非诚定的,稍稍有些远,秦浅转了两辆公车,又走了20来分钟才终于到达。虽然是这样,却怨不得别人,因为梁非诚原本说要送到秦浅上班的地方,是她觉得不合适拒绝的。“那就植物园吧,我在那附近做一个项目。”梁非诚的神情似乎是笃定她不会再拒绝了。
呃,好吧,秦浅只能妥协,那什么,她总不能一而再的不随和吧。
植物园空气清新,安宁静谧,的确是个好地方,只是梁非诚只带了整张的钞票,秦浅也没零钱找给他。“我跟你回市区换零钱。”梁非诚说。
两人沿着郊外宁静的小道往回走,又在路边站了许久,才终于等到车。梁非诚虽然始终淡淡的话不多,然而这一路太长了,秦浅还是成功地和他取得了一定的沟通,知道了他是建筑设计师,海归,30岁,喜欢喝咖啡,看书。
坐车回到市区已是灯火阑珊,梁非诚说肚子饿了不如先吃饭。呃,也好,秦浅心想,总归吃完饭就会有零钱了。一顿饭吃得还算相当愉悦,梁非诚良好的餐桌礼仪让骨子里艳羡小资的秦浅非常赏心悦目。只唯一可惜的是账单竟是一个整数,仍是没有零钱。
“早知道这样,他提议来点餐后甜点时,我拒绝就好了,其实我已经吃不下了。结果还得麻烦他明天再送过来。”秦浅回到公寓这样告诉小米。
小米睁大了眼,像看外星人一般地看她,“浅浅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他这是对你有意思啊!不然你以为凭他一个哈佛的设计师,会斤斤计较跟你要找零?你自己想想,你们在红房子吃的一顿晚餐够他买多少杯咖啡?你呀,真是傻的,春来来了都不知道!”
很久以后,当梁非诚再也不需要任何借口就可以随时和秦浅见面时,秦浅忍不住问他,当初的借钱还钱是不是借口,梁非诚一贯面瘫的脸上终于嘴角轻扬,“你说呢?”
然后,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听到你的征婚条件了,非诚勿扰是吧?可你知道非诚勿扰的正解是什么吗?它的正解是非常诚恳,勿用困扰!”